「吃飯囉。」一隻手在我眼前輕輕晃動，我從沉思中被喚回現實，轉頭望著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出現在我身旁的年輕人。
「A penny for your thoughts?」他說，臉上帶著好奇的表情。
「NO way. I won't tell you what I am thinking.」我稍稍思索一下，也回以英文。然後看到他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，說：「哇。」哇什麼，當我鴨子聽雷啊。
「好啦，吃飯吃飯。」他看著我似笑非笑的表情，把熱騰騰的晚餐端過來我面前。「小心燙哦。」
「哇哇哇！！」這下換我哇了，...而且還是他的三倍，有夠燙啦！人遇到燙，本能反應就是趕緊把手抽離，...啊！不對不對，我把手抽離了，那碗不就？
我緊張的往下一看，碗並沒有像我擔心的那樣掉下去，是年輕人一直捧著它。
「沒叫妳端啊。」年輕人好笑的望著我驚慌的動作，「傻瓜，這很燙，別用手碰。我端就好。」不知道為什麼，一句短短的話，一個小動作，竟讓我熱淚盈眶。「你不覺得燙嗎？」我低頭，想掩飾臉上的表情。「我下廚好幾年囉，都沒什麼感覺了。」他回答。
「怎麼了？妳看起來好像快哭了。」他愣愣的望著我快墜下的淚滴，似乎被嚇了一跳。「是燙痛了嗎？」他放下碗，擔心的問。
「沒有啦，沒事，我很好啊。」我擠出一個奇怪的微笑，本來就岌岌可危的眼淚這下子從眼眶邊緣掉了下來。
「還說沒事。」他拿出隨身攜帶的面紙，遞給我，「妳的眼淚都跟妳唱反調的跳樓了。」
我破涕為笑，什麼啊，眼淚跳樓，這形容真好笑。
「好啦，笑了，那就快吃吧。」他重新把碗端起，端到我面前，我舀了一匙，又忍不住想笑...
「噗...」我沒看錯吧？我把嘴裡的湯麵噴了出來！！
天啊！糗死了啊～好想挖個地洞鑽進去～而且，而且，還噴到他手上！！這下不得了啦～怎麼辦啦～
「嘿！」他又好氣又好笑的看著我，「真是的。」他又再度放下碗，「這麼好笑哦。」
令我大吃一驚的是，他居然把我噴到他手上的...殘渣，吃掉？
我目瞪口呆的看著他，他也注意到我無聲的問句，解釋著說：「很浪費。」
喂！喂！珍惜食物也不是這樣的吧？你比我這個把食物噴出來的還要髒...不對，這不是五十步笑百步，半斤八兩嗎？況且，我有錯在先，他不生氣就很謝天謝地了...
然後，他又拿出面紙，把其他被噴到的地方擦拭乾淨。「快被妳笑死了。」他沒有半點慍怒，只有淺淺的微笑。
「對不起...」我很不好意思的向他道歉。
「沒關係，快吃。」他寬容的一笑。第三次，他把碗端到我面前。「你呢？」我問，他沒買他自己的耶！
「我在擺攤之前就吃飽囉。」他回答。
我小心翼翼的吃著，希望別再出什麼差錯。「不准笑哦。」他附帶一句像是叮嚀，又像半開玩笑的話語。
吃完之後，他起身，把碗拿到廁所去洗。
「那個...我去洗！」我想下床，腳卻像上萬隻螞蟻在咬。
「別下來！」年輕人轉過身，「碗我來洗，妳乖乖休息。」
我只好乖乖的躺回床上，心裡滿是感激，他幫了我這麼多，以後真的要好好報答...
一會兒，年輕人拿著洗好的碗走了出來，把碗投進回收桶，走過來坐在床邊的椅子上。
「謝謝...」好像一直都是他在幫助我，什麼時候也能為他做點什麼？
「不會啦。」他靦腆的一笑，「剛剛我回來時，叫妳吃飯叫了好幾次，妳一直沒聽到，想什麼這麼入神？」
叫了好幾次？那真是對不起他...「我在想，你好像有心事。」我也想知道，他在想什麼。
「我？」他疑惑的問，隨即恍然大悟：「原來被妳看出來了哦。」
真的有？！
「其實，我是在擔心家裡的經濟狀況。」他臉上罩著一層烏雲，卻又勉強擠出一抹微笑，「看來我掩飾功夫不夠好。」
「不需要掩飾啊。」我說，「可以說出來，雖然我可能無法幫你解決，但你心裡總會比較好過。」我試著想去安慰他，總該換我幫助他了吧？
「謝謝，」他微笑，臉上的烏雲總算少了點。「妳會願意聽嗎？」他問。
我點頭，「說出來會好一點。」
「小時候，我爸爸很愛賭博。」他的眼神陷入遙遠的記憶裡，「媽媽雖然無奈，但也很寬容，總是努力賺錢償還爸爸的賭債。」
「後來爸爸越賭越大，卻常十賭九輸，輸了他就去喝酒，喝得醉醺醺，也常到了半夜還不回家，就算回家也是粗聲粗氣，或是被朋友送回來，不省人事。媽媽為了還爸爸的債，工作太過勞累生了病，不久就到天上了...」彷彿被沖進漩渦裡，他的表情像是在痛苦掙扎著。
「那時我在讀國中，放學後就去打工，能還多少還多少...」他停頓了一下，「一直到現在，我都還在還，大學學費幾乎要無法支付，也曾中途休學，幸虧有位教授幫助我，才得以繼續讀大學。」
我聽了這些，心裡無法言喻的難過。所以，他才會在那邊擺攤...，他才會這麼珍惜食物，連被噴在手上的殘渣都吃下...，但，他又是如此慷慨，免費送我他本來要用來賣的蚵仔煎，又犧牲生意陪我來醫院...，想到這些，我突然不由自主的想哭...
「別哭。」他遞給我一整包面紙，柔聲安慰道，「沒事的。」烏雲散去，他換上溫暖的微笑。
但是越是受安慰，我就哭得越厲害...當事人都沒哭了，我怎麼會哭成這樣...真不好看...而且，本來是我要安慰他的，怎麼反過來換他安慰我呢？我真是沒用啊...
看到我哭成這樣，他有點不知所措，緩緩伸出手，輕輕地摸摸我的頭，靜靜的不發一語。他身上有一種強大的正面能量，我很少在不夠熟的人面前哭泣，在他面前，我卻可以盡情的宣洩。
「對不起，我不應該講的，讓妳哭成這樣...」他臉上帶著歉意。
我搖搖頭，「謝係你願意...講給我聽，...我只日覺的...你痾經濟狀況不好，卻又幫了我那麼多...」真糗，哭到口齒不清...
「慢慢說。」他笑了，很有耐心的聽我用外星語說完，「不用那麼感謝我啦！我只是盡我所能幫忙，也幫不了什麼大忙...」
我又搖頭，說不出話來。說他幫的不是大忙？才不呢。
「乖，把眼淚擦一擦，別再哭了，等等妳爸媽回來看到妳哭，會擔心哦。」他溫柔的說。
我其實已經平復下來，不再哭了，只是眼淚還在臉上。咦？我會不會把他的面紙用完啊？用衣服擦好了。
「用衛生紙擦就好了啊，還剩這麼多，全給妳也沒關係。」他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。
「這樣不好啦。」我還是不好意思用光他的面紙...
「衛生紙就是要給妳用的，妳還用衣服擦，真是的，小髒鬼。」他笑著念了我。
「可以進去嗎？」叩叩叩，三聲敲門聲，門外是媽媽的聲音。「請進。」年輕人前去開門，「您是伯母吧？您好。」
「多謝你的照顧，真是不好意思！還讓你麻煩。」媽媽微微彎腰鞠躬，頻頻道謝。
「不會，不會，應該的。」年輕人被謝到不好意思，「那我先走囉，」他轉向我，「掰掰，好好休息哦。」
「等...等等，」我拿出手機，想遞出去，卻又縮了回來。
「嗯？」他疑惑的看著我手上的手機，「妳要我電話？」他又再度看穿我的心思。
我沒有回答，只是不好意思的一笑，他接過手機，手指在鍵上來回按著，然後交給我。
「有事或沒事都可以打，我都會開機。」他微笑，「伯母，再見。」
「再見！謝謝您！」媽媽依然充滿感激的看著他。
我看著手機上的名字...
恆旭，他叫恆旭。
－－待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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